近几年被称为“韦神”的北大教师韦东奕经常冲上热搜,他职业和形象的反差,给我们很大冲击,这让我想起北大的另一位教授,著名化学家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曾国藩的后人——曾昭抡。
知道这位比“韦神”更神,也更“不修边幅”的大师是在岳南的《南渡北归》里。书里记载,曾教授有个极其形象有趣的外号——“空前绝后”,在西南联大时期,大多留洋回来的人都西装革履,打扮入时,曾昭抡自少年就在美国教会学校,又是留美博士,但他穿衣打扮,却总是乡村塾师的造型,一件皱皱巴巴邋邋遢遢的蓝布大褂,“有时第三个扣子还要扣到第二个扣眼中,形成一个大斜襟”。脸不干净,发不整,胡子几天也不刮,更夸张的是一双布鞋,“鞋子前后有洞,近似于后来的塑料拖鞋或凉鞋,只能趿拉着走路。鞋中袜子的前头总是被脚趾顶破而不补,形成了鞋前裸露脚趾,后头露着袜子甚至脚后跟的古代游方和尚济公模样”。因这特别的造型,西南联大的才子们给了可爱的曾教授“空前绝后”的外号……看完这些描写,我起初怀疑是否有些夸张,但是读到后面曾教授在化学专业上的种种建树,我相信他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治学研究上,根本不想、也不屑在“外形”上费什么心神。
曾昭抡作为曾国藩的后人,享受着前辈盛名的光芒,但更多的是延续了家风中的勤俭务实。曾国藩在家书中不只一次的叮嘱家人“勤俭自持,习劳苦”,曾在家书中说“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能从勤俭耕读上做出好规模,虽一旦罢官,尚不失为兴旺气象。若贪图衙门之热闹,不立家乡之基业,则罢官之后,便觉气象萧索。凡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预为之计。”曾昭抡一生秉持着曾氏家族务实的家风,潜心实干。
很多人是通过电影《无问西东》知道了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1938年因抗战形势严峻,西南联大被迫从长沙迁往昆明,当时有300多名师生组成“旅行团”步行这段路程,曾昭抡是带队教授中的一名,他们一路调查民情,结合自己的专业知识进行各种实地考察,跋涉1600余公里。有人后来回忆,在这次艰苦的旅行中,师生们经常天还没亮,已经披着星光行走了二三十里路,天刚放亮之际经常会看到曾教授已经在他们前面,边等队伍边在路边记日记,整理旅行中的各种所见所闻和考察所得。
《南渡北归》里还记载了曾昭抡在1940年10月24日的部分日记:“今日五时余醒,六时起身。七至八时上‘有机工业化学”。八至九时上‘无机工业化学”。九至十一时半,写《西康日记》。午饭后一时半至四时一刻,续写《西康日记》一段。……五至六时上‘国防化学’第一课。连日伤风,昨今二日均冷。上此课时,竟致哑不成声。”
看完这段日记我非常感慨,截止上午9点,曾教授已经上了两个小时的化学课,上午3个半小时整理考察日记,下午又整理了将近3个小时,这还是在他连日伤风,看上去有些发烧的情况下,到晚上1个小时的化学课,“竟致哑不成声”。那个年代,战乱不断,物质匮乏,却能如此潜心治学,不禁要想想,自己每天又都在做些什么……
曾昭抡对当时化学教学和学术研究所做的改革和巨大贡献,也是“空前”的。1931曾昭抡到北大任职,他利用自己留洋所学对刚刚起步的化学教学进行各种革新,首次将化学实验室办到大学里,对当时化学教学和实践有巨大推进。1959年,曾昭抡在武汉大学担任化学系主任,当时的政治氛围对知识分子已经很不“友好”,即便这样,他除了给学生上课和指导教师教学研究工作,依然是图书馆和阅览室的常客,并以惊人的毅力查阅了近1500篇次文献资料,在两年左右的时间里写出了140万字左右的《元素有机化学》教材,很长一段时间这套教程都是最基础最有权威的。据研究曾昭抡的专家郭建荣统计,他从1926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到1967年去世的41年间,编著与译著13部,日记与考察记11部,学术论文与译文164篇,军事理论与时局杂文87篇等,共约300篇,数百万字,而这些有记载的日记与著作还远不是全部。
务实的精神是脚踏实地的作风,但不是现在很多人认为的研究项目要“实用”,要有经济效益。曾昭抡对科学的“有用”说提出自己的观点,“一般不懂科学的人,只知道提倡工业,强调实用,认为研究纯粹科学为迂远与不切实际。哪知道划时代的新发明与新发现,向来是从高深的学理研究演化出来。纯粹科学之极端重要,在原子弹上即得到具体证明。”
这些大师的思维和境界没有被“有用”限制住。他们有高远的志向,坚定的信仰,独立的思想。
“一个内心有信仰的人,才会忽视物质生活,更倾心于精神的强大”。
社会学家费孝通曾评论曾昭抡:“在他的心里想不到有边幅可修。他的生活里边有个东西,比其他东西都重要,那就是‘匹夫不可夺志’的’志’。知识分子心里总要有个着落,有个寄托。曾昭抡把一生的精力放在化学里边,没有这样的人在那里拼命,一个学科是不可能出来的。现在的学者,当个教授好像很容易,他已经不是为了一个学科在那里拼命了,他并不一定清楚这个学科追求的是什么,不一定会觉得这个学科比自己穿的鞋还重要。”
也许这里的“志”,正是我们这些活得越来越精致,越来越讲究,越来越“会修边幅”的人最缺少的东西。曾昭抡教授这代知识分子,经历战乱、文革,很多时候都是在生活非常困苦,身心饱受摧残的环境里,但因心中的信仰,他们的精神是丰富的,内心是笃定且有力量的。我们享受了他们潜心积累的学术成果,感受到他们人格的伟大,而反观现在的我们,天天又在想写什么,做些什么呢?
也许这个飞速变化应接不暇的消费主义时代不需要我们多么深刻,但是,生活的艰难是一种挑战,而消费时代无处不在的种种诱惑对我们其实是更大的挑战,这时候我们更需要一个坚定的信念,让我们将很难的事情,让我们将一份事业执着的坚持下去,让我们抵抗身心的浮躁和焦虑。当然,你也可以干脆就不再想这些东西,不再挣扎,不再向往人生的璀璨,给自己很多很“绚烂”的理由让自己“躺平”。这个时代可喜和可悲的地方都在于,“躺平”也很绚烂!
这个和平美好、物质富足的时代,给我们创造了可以活得很精致很讲究的条件,这是我们的幸运,希望我们的内心也有强大的力量和信念,潜心自持地专注做事,有“空前绝后”的定力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