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导体现在招人太难了,公司多,人才少,这种趋势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半导体界资深从业者陈雨感慨道,他曾在国内知名上市半导体公司工作数年,如今在业界知名半导体投资机构任职,亲历了这个行业由冷转热。
得益于行业的火热,芯片设计(也叫IC设计)人才正在成为被抢夺的“香饽饽”。
“疯狂”,面对目前业界薪资上涨的情况,陈雨用两个字概括。
对比前两年,校招待遇几乎翻了一番。今年应届生在秋招和春招里拿到的年包offer已经跨过30万门槛,到达40万的水准线。而大多数相关专业的硕士毕业生人手五六份offer起步。
甚至有格外优秀的人才被以超过50万、甚至60万的薪资抢夺,而仅仅在一年多以前,这个数字还是工作5年以上的人才能拿到。“就是被一些企业炒起来的,简直就是胡闹。”有业内人士认为这让本来就混乱的行业,更加浮躁。
除了应届生,那些工作5年、10年以上的人才更是业界的“珍稀动物”。作为行业的中流砥柱,企业对他们的抢夺简直到了另一种境界。
所有的企业都求贤若渴,尤其一些规模较小的公司,面对稍微有点经验的候选人,都摆出了“跪求”的姿态。即使他们经常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约见面放鸽子,招聘者也只能无奈地说一句:“人才嘛都是有点个性的,这些不重要。”
一位芯片公司的高管形容:现在更多是芯片人才面试公司,而不是芯片公司面试人才。
有人甚至说,这可能是芯片设计从业者最好的时代。
“踩准风口”的年轻人会经历什么?
2013年周子权考入位于成都的电子科技大学,读微电子专业,当时这还是个亲戚朋友们都不甚了解的冷门专业。到读研究生的第一年,中兴事件爆发、华为被制裁,“无芯”成为国人之痛,“芯片”从此走进大众视野,周子权成了“会踩点”的聪明孩子。
2020年要毕业的时候,很多应届生还在疫情冲击下惨淡的就业季里煎熬,周子权已经从容地在六七个offer中选择了一家老牌上市设计公司,年薪25万,顺利入职。
这是当年(2019年校招)的价格。短短一年多以后,周子权的师弟师妹们拿到的offer薪资像坐上了火箭一样蹿升,到了2021年秋招,这个数字已经攀上了40万的门槛,而那些特别优秀的人才遇上豪爽给钱的大厂,价格甚至能到60万。
“跟程序员的差距越来越小”,周子权感慨。
得益于移动互联网在国内的火速发展,过去程序员的校招薪资曾一次次刷新人们对“高薪”的认知,一个二十出头的应届毕业生进入大厂能拿到传统行业工作10年都不一定能赶上的收入。
与程序员经历过的繁荣相似,在芯片设计领域,如今薪资倒挂也在成为行业公开的秘密。
在这种背景下,芯片从业者的群里聊得最多的话题之一就是跳槽——哪家正在抢人、谁给的薪资更高、谁给股票和期权,信息在各个业内群里流动,所有从业者都在蠢蠢欲动。
周子权的一个朋友,就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跳槽两次,甚至还换了方向,从数字IC设计换到模拟IC设计。这种在HR眼里堪称“自杀式跳槽”的动力主要来自于强烈的涨薪意愿,“只有跳槽才能追上应届生的薪资”,周子权说,朋友在跳槽两次后薪资翻番,终于与应届生持平。
跳槽热背后则是企业间暗涌的抢人大战。
有从业者发现,只要自己把简历刚挂出来,就会立刻收到十几个猎头的电话。甚至据媒体报道,被视作为芯片设计桥头堡的华为海思,在一轮轮抢人攻势下,为了防止挖角推出了“海思无级别启动脱密协议”。
这背后是整个芯片产业地位的提升。以中兴、华为事件为标志,芯片行业自此进入战时状态,国产替代、上市潮、国家大基金扶持这一针针强心剂注下后,将芯片业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在芯片这条漫长的产业链上,分为设计、制造、封装测试三大领域,每个领域都至关重要,但其中设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处在中心的位置。
在政策和资本的加持下,国内芯片设计企业的数量在短短的几年里跳了好几个台阶。
中国IC设计分会理事长魏少军曾在2021年底的报告上公开了一组统计数据:2017年时,设计企业的数量为1380家,到了2020年已经突破2000大关达到2218家,最近的2021年这个数字又有所提升,达到2810家。
近3000家企业意味着人才需求的闸口也被打开。然而现实是,芯片人才的短缺很难在短时间里得到解决。有统计数据显示,到2022年,我国芯片专业人才仍有25万左右的缺口。
一家芯片设计公司的总经理齐琪表示,芯片设计招人非常难,都在抢人,就跟去年的芯片短缺一样。
缺人一方面源于芯片人才培养门槛高,看重“出身”。
与计算机专业“遍地开花”不同,目前开设芯片相关专业的高校基本集中在一流大学和双一流大学。首批“集成电路科学与工程”一级学科博士学位授予点仅有18家高校。
这个名单上能看到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北京航空航天、电子科技大学、中国科学院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清一色的名校。
这是由于芯片设计需要在实际项目中流片,而一次流片动辄就上百万,普通学校的实验经费根本无法承担。知名高校在这方面更有优势。
因此IC设计这个岗位往往对学校出身比较看重,这也使得芯片人才从源头就是紧俏的。
这就也不难理解,为什么目前国内芯片公司的创始人和掌舵者,几乎都来自清华这类顶级高校。
最典型的,韦尔股份创始人虞仁荣、兆易创新创始人之一舒清明、卓胜微电子联合创始人冯晨晖、格科微电子创始人赵立新、燧原科技创始人赵立东等一众半导体公司的一把手,都来自清华无线电系(后改为电子工程系)85级。而AI芯片独角兽寒武纪则脱胎于中科院。这些人撑起了国内半导体界的半壁江山。
可以说搞半导体的几乎都是学霸。有媒体报道称,有应届生面试发现,有的公司只定向招收清华、复旦、浙大和西电的学生。
而另一方面,芯片人才的培养周期也较长。就拿芯片设计来说,基本硕士起步,毕业后进入公司的前两三年主要是学习,几乎不具备产出能力。也就是说一个芯片人才要经过近10年的培养周期才能“投入使用”。
齐琪表示,在芯片设计领域,5年的人才是最缺的,10年的人才则是最受欢迎的,他们被公司视作是技术的一把手或二把手候选人来看待。这些经验丰富的从业者,在市场上目前的定价也都在这几年间一飞冲天,踏入百万大关。
而齐琪预计,这一波人才短缺,要等大概三年才能有所缓解,即等这两年大批毕业的应届生能够转化为生产力的时候。
芯片设计主要分为两个方向:数字IC设计与模拟IC设计。它们具体指什么呢?
在信息技术领域,数字集成电路是其中的主角,它处理的是以数字信号承载的信息,比如电脑中的CPU就可以理解为一个数字芯片。
而在现实和自然界当中,信号通常不是数字的,而是模拟的,比如风声、水流量、温度、湿度等,这些信号称为模拟信号,而处理模拟信号的电路就是模拟电路,比如一些放大器、滤波器等。
显而易见的是,现代化的数字系统是没有办法跟自然界直接打交道的,它无法读懂这些模拟信号,为了处理和传输的方便,需要先把模拟信号转换为数字信号,输入到数字系统处理过后,再重新转换为模拟信号输出。
所以这也就引出了芯片设计的两条路线,模拟电路设计和数字电路设计。
举个例子,拿最简单的智能水表来说,在它的前端有一个放大器,这个放大器就是纯模拟的,它能够将用水的数据经过放大和处理变成计算机能够看懂的数字信号,传给后端的数字芯片,最后经过数字芯片的处理,将用水量显示在水表上。
这两种方向在实际工作中所需要的技能也有所不同。
数字电路设计需要写代码,看起来会更接近程序员的工作。
模拟电路设计则需要更“全才”一点,需要掌握器件物理、工艺知识、电路设计等各方面的内容。模拟电路设计从业者周子权则形容自己的工作,更像是“一个抽象派的画家”。
不论是数字IC还是模拟IC设计,都会跟电脑打交道。
由于芯片电路没有办法被直接验证,当设计完成后,它需要进行电路的仿真,这个过程中就会用到一些程序化的软件。这类软件就包括曾经因为卡脖子登上过新闻头条的EDA工具。通过EDA,设计师们能看到芯片被设计出来大概是怎样的,以决定是否投入生产。
一旦决定生产,下一步就是把设计的电路图交给版图工程师,版图工程师完成绘图后,两张图纸将一起交给晶圆制造厂去生产制造。
目前来说,数字IC设计的人才需求会更广,因为它的场景和应用更多。而模拟,相对来说会更固定一些。
多位芯片设计工程师认为,模拟电路设计会更依赖经验,前期来看比较枯燥,不如数字IC设计有成就感。
“可能你入行干了一两年,才刚摸到门,而那个时候你是没有成果的。”从事模拟IC设计已经近两年的周子权称,他还在等今年春天,自己设计的芯片拿到手上的那一刻。他觉得,到时候可能自己的状态才会随之进入下一阶段。
与程序员不同,芯片设计从业者没有什么35岁年龄焦虑。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才更接近“工程师”这个大的职业概念,吃的是经验饭,越老越值钱。
芯片设计的职场也没有那么卷。相对于软件来说,芯片的周期是漫长的,一个项目有时候会有半年、甚至一年多的研发期。消费类的电子会快一些,可能三四个月会迎来产品周期。而工业控制、汽车等领域,周期会更长一些,它们更看重芯片的可靠性和安全性。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电路设计的更新迭代目前已经降速,那些常被用于生产的电路架构基本不会再有大的变化。
不过随着芯片热,资本迅速涌入,大厂纷纷布局,聚光灯下的芯片设计也不再是养老职位,加班在一些公司也在成为常态。
作为一个有四年工作经验的工程师,刘遥是最受市场欢迎的那类人,他已经在思考自己的职业路径。
刘遥毕业之初是在华为成都研究所工作,也是模拟IC设计方向。入职没多久,华为就陷入制裁的阴影中。但是任务并没有因此停滞,他的工作反而变得更加繁忙。为了开发自己新的架构,整个团队陷入了疯狂加班的状态,半夜下班是常态。
后来刘遥收到了来自成都另一家企业的橄榄枝,薪资上调超一倍,没有犹豫太多,刘遥从华为离职。
如今,刘遥表示自己已经走过了最初的阶段,可以不用像新人一样要跟进项目的整个流程,在选择了自己的更细分方向后,只负责一个模块的设计就可以。
对于未来,刘遥称,跟所有的技术类工种一样,走到一定阶段后,芯片设计工程师也要面临一个岔路口,即是继续深耕技术,研究公司产品的技术架构,还是要做项目的统筹和管理。
而这两种路线主要取决于自己。刘遥觉得自己会朝着项目管理的方向前进,这更符合自己的性格。
此外,与互联网的格局不一样,芯片设计公司并不只集中在几个一线城市。除了北京上海,这个行业在成都、西安、武汉、济南等二线城市的布局也在加强,这些地方靠近相关高校,有不少企业在此安家立户。
行业够热,人才缺口又大,自然有很多外行人想要进来捞一笔金。
有从业者就在社交平台分享称,2021年自己只招30个应届生,却收到了超过500份简历,其中除了对口专业的,还有材料、物理、化学甚至英语专业转行投的。
市面上程序员经过几个月培训就能上岗写代码,那么芯片设计这个热门领域,能否靠半路转行进入?
先说结论。多位芯片设计从业者表示,一般来说“转芯”难度较大,但也有机会,要分情况讨论。
数字IC设计方向与程序员的工作类似,更偏向写代码的工作,对于有编程基础的人而言转行并不难;
模拟IC设计门槛更高,需要更全面的知识,要至少3年到5年的从业经历,靠短期培训转行可能性不大。
有从业者表示,模拟要理解的东西更为抽象,更偏向数学,需要把一个问题进行数学建模,然后通过电路实现出来。在读研究生阶段,选模拟的人就是偏少的。
而一旦做了选择,尤其是从业两三年后,很少会有设计师再在两个方向里换赛道。
不过,一个行业的火热有时候也意味着泡沫。人才短缺、人才抢夺让企业的用人成本大幅提升,而这可能给那些在风口上才成立的公司带来隐患。
年轻的周子权有时候会收到同学和师兄们的问候,问他是否想跳槽,薪资好说。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芯片设计无捷径可走,除了要择良木而栖,更需要在泡沫时期保持冷静,练好基本功。这才是职业常青的终极秘诀。
(陈雨、周子权、刘遥、齐琪为化名)
作者丨郑亚红
责任编辑丨周周&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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